東亞海事緊張局勢到了今天，似乎還沒有緩解的跡象，中日之間看起來戰事一觸即發。但是，檯面上很熱鬧，檯面下卻不是如此。仔細分析觸發這一系列緊張局面的短期因素，以及塑造東亞新政經勢力版塊的長期趨勢，就可以知道，開戰的機率非常低。

過去兩、三年來，東亞國家之間所發生的一系列爭端，其實真正的大背景，就是美國在西太平洋遇到一個崛起的中國，亞太政經勢力版塊正在改變。

所謂觸發緊張局面的短期因素，簡單地說，就是美國與東亞各國領導人，正好在這兩、三年間，都遇到權力交接，被迫要透過對外強硬，來對內表態、對內減壓、對內收割。

首先是前中共領導人胡錦濤受到薄熙來勢力的挑戰，一改鄧小平「韜光養晦」的外交原則，態度轉趨強硬。

回顧二○○八年，中國大陸的外交成績，其實是非常亮麗的，可說是達到了對外沒有敵人的空前成就。中美、中俄間建立了軍事熱線；胡錦濤訪日，中日間簽訂全面合作協議；幾十年來的中國陸路四千公里未定邊界，以及中越邊境糾紛，得到解決；中印舉行聯合軍事演習，更不用提北京奧運的圓滿成功。

但到了○九年，北京突然變臉。背後的原因，去年五月《華爾街日報》一篇報導透露，前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時常在住所接待解放軍將領，批評領導人外交太軟弱。報導如果屬實，胡很可能是為了維繫解放軍對黨中央的絕對效忠，做出讓步，在外交上改走強硬路線。

美國方面，是歐巴馬要藉重返亞洲戰略，打開外交新局面。為何重返亞洲？第一，伊拉克、阿富汗戰爭已結束，不少美國國內批評者認為，歐巴馬在維持美國全球影響力上，沒有作為，所以歐巴馬要表態。第二，歐巴馬要尋求連任，所以在外交上要有所作為，換取國內對他的支持。第三，中美經濟互賴愈來愈深，在美國經濟疲軟、政府財力有限下，亞洲對美國的經濟復甦，愈來愈重要。

韓國，則是前總統李明博國內民調下降，跑到獨島表演一下，拉抬執政黨在總統大選的選情。

日本更明顯，前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在去年四月自民黨總裁選舉期間、國會大選前夕，宣布要購買釣魚台，當時日本首相野田為了降低這個政治壓力，就在九月搶先將釣魚台國有化。新首相安倍晉三目前雖沒有選舉壓力，但他的當務之急，是爭取國內各界對他經濟改革政策的支持，因此在對外關係上，不能妥協。就像當年小泉首相以對外強硬，換取國內對他郵政改革的支持一樣。

當西太平洋主要國家都在藉對外強硬來對內表態、對內收割，釣魚台、獨島、南海主權等新仇舊恨，很容易就被觸發成爭端。而日本與東南亞國家在面臨突然變臉的中國時，正好遇上重返亞洲的美國，雙方自然一拍即合。

儘管檯面上緊張，但塑造東亞新政經勢力版塊的長期趨勢，尤其是經濟互相依賴的力量，將會一直扮演煞車的角色，讓爭端不致失控。

首先是胡錦濤雖然打破了中國外交「韜光養晦」的原則，但鄧小平還有一項「鬥而不破」的遺訓。

一九八二年，時任美國副總統的老布希訪問北京前夕，鄧小平首次指示，對美國關係要爭取「鬥而不破」。後來江澤民繼承了這個原則，在九九年十五屆四中全會時曾表示，「與美國打交道……既要堅持原則……又要策略靈活……鬥而不破，以鬥爭促進合作」。胡錦濤雖然沒有再提，但他做到了。這是中國對美政策三十年來的指導原則，其他國家沒有這個原則，但也都是這樣做。

其次，「調適」早已取代「圍堵」，成為美國面對中國崛起的主流意見。

過去七、八年來，這個看法，已從美國媒體、學者的言論，逐漸演變成政府官員的表態和政策行動。美國知名政論家札卡利亞（Fareed Zakaria）最早在○四年就提出，美國若要繼續繁榮，就要調整自己，適應在中國領導下，亞洲的崛起。隔年，時任美國副國務卿的佐立克，首次提出中國應成為「負責任的利益關係者」（responsible stake holder）。到了二○一一年，胡錦濤訪美，歐巴馬在記者會上公開表示，「我們歡迎中國的崛起」（We welcome China’s rise）。換句話說，美國在東亞的劇本，過去只有美國一位主角，現在美國已願意加入另一位主角，就是中國。

第三，雖然東亞各國都希望美國能提供因應中國崛起的安全保障，但他們都明白，對中國的經濟依賴已愈來愈深。

菲律賓與中國在黃岩島起衝突，雖然與美國有共同防禦條約，但在中國停止進口菲律賓香蕉、芒果，取消大陸觀光客到菲律賓後，菲律賓讓步，結束對峙。很多國際機構預測，中國將在兩、三年後，成為全球第一大進口國，這表示各國對中國市場的依賴將會更深，屆時中國在國際舞台上，運用經濟力量的力度就會更大。

二十一世紀的國際關係，和過去非常不一樣，經濟貿易已取代地緣政治，成為主導力量，過去的教科書都不盡管用了。

這些，才是東亞局勢的「基調」。檯面上的衝突，都是短期因素造成。現在各國選舉、領導人交接都已完成，短期因素消失，東亞局勢將逐漸回到「基調」，所以爆發戰爭的可能性很低。（林中斌口述，辜樹仁、何榮幸採訪整理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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